每次赵栋讲这个故事,都把咱们吓得头发直立,女同学们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,特别是于瑶,不光捂耳闭眼,还要尖叫一声。但是每逢赵栋再讲时,她仍是不由得凑曩昔听。
那时老赵头儿带着赵栋他爸一同栽树,赵栋他爸名叫赵树林,天然是老赵头儿给起的姓名,简单明了接地气,很有林区特色。当时林业局里很多孩子叫张树林、李树林、王树林的,传闻都是赵永材给起的姓名。
故事的最终老赵头儿告知咱们的定论是,遇见熊瞎子一定要顺风跑。一向到他失踪后,我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,要是没有风怎样办?我问赵栋,赵栋也不知道,我让赵栋问他爸,他爸像一段木头,面无表情,一声不吭。
记住那些年有很多来林区采访的人,有举着小本本儿的,有扛着摄像机的,有拎着录音机的,采访赵永材,让他唱森林调子。林区完成机械化后,电动油锯替代了弯把锯,拖拉机替代了人力集材归楞,砍木工人的森林调子淹没在“爬山虎”的轰鸣声中。赵永材年青时一向是“头杠”,便是八个人中喊号子的,那时砍伐用弯把锯、开山斧,集材、归楞全赖人力,八人一组抬原木,步调一致极为重要,劳作号子需方法号,领号的都是技能熟练、膂力出众、有号召力的人,被称为“头杠”。记者们围着赵永材,让他唱森林号子,他总是摇头摆手,说唱不起来。有年青记者低声嘀咕,这老头儿究竟会不会唱啊。
绿皮火车见站就停,泊车时刻还长,一直到下午两点,才渐渐停靠在库都尔火车站。站台上一座俄式石头房子,上学时教师讲过,这个站房最早是其时俄国人采木公司的驻地,日俄对兴安岭的掠取开发,便是从这儿开端的,教师教的很多常识我都忘掉了,还好关于家园的还记住,跟着年纪增加,往往在不经意间浮出回忆的水面,我想这大约便是所谓的乡愁吧。
没几个人下车,出了检票口,看见赵栋站在不远处,冲我热心肠挥手。他高高的个子,运动员一般的身段坚持得不错,瞅着我老实地笑,说,欢迎老同学叶落归根啊。我说,兄弟你过得挺润泽啊,于瑶小美女把你照料得不错。
赵栋开车拉着我出了车站泊车场,拐上正街,林区小镇映入眼帘,十多年没回来了,居然仍是回忆中的老姿态。韶光好像在这儿停下了脚步,仅仅不知是因韶光磨洗,仍是比照的原因,小镇显得很陈腐,最初新建的几处高楼,外墙镶的白色瓷砖开端泛黄,明显透露着年代感的气氛,大街两旁的平房,大多现已破落不胜,还岌岌可危地挂着理发店、小吃铺儿、面馆儿的木头招牌。
赵栋说,良久没回来了吧。我说,是啊,怎样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呢?赵栋笑,说,林区仍是老姿态,“山中方一日,世上已千年”啊。
车子开到了库都尔森工公司款待所门前。印象中库都尔林业局款待所是适当气度的了,现在显得很一般。方方正正火柴盒一般的四层楼,仍是本来的姿态,仅仅外墙用真石漆刚刚粉刷过,门前很显眼地摆放着一棵樟松原木,胸径得有一米多,有十多米长,大小头简直相同粗细,上面是鳞次栉比的年轮,摆在一辆特制的铁架子车上,铁架子车下面是一段钢轨,像是一截林区运木材的铁路。
赵栋说,房间给你开好了,308,你洗漱一下,我在门口等你。我说,好。他不定心肠问,用我陪你上去吗?上三楼往里走。我笑了,说,我小时分常来这儿玩,我妈在这儿当服务员。赵栋笑说,对,我还跟你一同来玩儿过呢,阿姨和杨叔都好吧,多少年没见了。我说,都好,在北戴河养老呢,天天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。
房间不大,旧式的床箱嘎吱直响,装饰也显着陈腐了,好在床品洁净清新。我放下双肩包,洗了脸下楼,赵栋在楼门前樟松原木周围站着。我走曩昔,看见周围的铭牌上说,这棵树有一百多年的树龄。兴安岭区域冬季绵长酷寒,树木成长缓慢,这么粗的樟松至少要上百年树龄。
赵栋若有所思地望着我,我认为他要讲他爷爷赵永材的故事了,但是他没有。他轻轻地拍了拍那粗大的圆木,说,2015年3月28日。我问,啥意思?他说,那天上午库都尔林业局在河源砍伐区89林班的作业现场举行了停伐典礼,这棵树是咱们伐倒的最终一棵大树,我爸其时哭得像个孩子,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。局领导讲的那些维护生态转型展开,他一句也听不进去,便是哭,边哭边想念,砍了一辈子树了,往后不让砍了,干啥去啊。我笑,说,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因未到伤心处。
赵栋说,还真是,或许由于我爷太强势了,我爸一辈子不蔫声不蔫语,用我姑的话说,三杠子打不出个屁来,栽了那么多年的树了,仍是转不过弯儿来。最初林业局领导在会上说,咱们要“一手栽树,一手砍树,右手栽树,左手砍树”。咱们在底下笑,说,这只有赵树林能办到,由于他是左撇子。
赵栋说,咱们家于瑶打来电话了,我刚告知他你来,她说白日要管孩子,晚上一同吃饭。我说,行。赵栋说,上车吧,我带你去参观库都尔林区开发建造留念馆。我问,远不远。他说,不远,出了镇子,就在本来贮木场周围。
留念馆建得不错,里边有各种林区的老物件、日常用品等。宅院里停着集材车和“爬山虎”,我在展板上看到赵栋的父亲赵树林年青时的相片。赵树林也是老林业工人了,当年二十出头儿招工进库都尔林业局,榜首个作业岗位便是砍伐。木材砍伐只能在冬季进行,每天早晨6点就扛着弯把锯动身,带着干粮,正午不回来。一向在山场一线,各个工种都干全了,赵栋说,我爸干啥事都一根筋,停伐后,隔段时刻耍弄耍弄他那副弯把锯,上油,擦得铨亮,就跟还能派上用场似的。新来的森工公司领导建这座留念馆时,我做了好几天思维作业,他才容许捐出来,和我爷那件大皮袄,一同在这儿展览呢。
留念馆里有一块大屏幕,赵栋举着遥控器耐心肠左按右按,播放了出来,居然是一段上世纪60年代拍照的赵永材唱劳作号子的现场视频。寒冬腊月的森林工场上,八个穿大皮袄,戴狗皮帽子,胡子拉碴的汉子,四副木杠横穿在绳套子里,赵永材目光如炬,声响洪亮,大喊一声,“哈哟挂哟”。八个人一起折腰,把掐钩儿挂在粗大的圆木上,一起齐声回应“呼嘿——”。赵永材又一声“支持起呦”。咱们齐声喊“嘿呦——”,粗大的木头被稳稳地抬起,八条汉子腰身挺起,掐沟深深地陷在木头里,桦木木杠嘎嘎作响,乃至能听到抬杠人浑身的骨头都咔吧作响。八条汉子个个脸色紫红,青筋跳起,赵永材又一声“往前走呀嘛”,世人“嘿哟”一齐跨步,“多挣钱呀嘛”“呼嘿——”“好养家呀”“呼嘿——”。真是太震慑了,看得我热血沸腾,我这才理解,后来老赵头儿不再唱森林调子,不是不会唱,是没那个情境了,天然就找不到那种感觉。
那些年赵永材年年被评上劳模,后来准备推他为整个大兴安岭林业的劳模,组织了《林海日报》的记者来采访。这回老赵头儿可是一言不发了,脸憋得紫茄子色,跟抬着头杠一般。两三个记者紧着启示他,说,赵大爷您干活这么卖力气,是不是为了感谢党感谢新社会啊?老赵头儿吭哧半晌,说,我干活儿从不偷奸耍滑,曾经干活儿时,也是下死力气。把几个记者气得倒仰,拖着机器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从展览馆出来,赵栋说,我领你去百万亩人工林留念碑看看。我说,路好走吗?其时库都尔人都说,林区的路,一米一坑,一坑一米。赵栋笑,说,这么多年了,你还记住,现在路况比那时很多了,不过也颠,你要有思维预备。我说,小时分有一次坐拖拉机集材车,颠得我都岔气儿了,五脏六腑倒了个个儿,脑袋咚咚地往车顶棚上撞。
爱林林场、源林林场、育林林场,从库都尔小镇出来,往鼻梁山方向跋涉,一路上途经的这些林场了解而生疏,生气勃勃,满目苍翠,偶然有一片白桦树,像一群亭亭玉立的白裙少女。我说,咱们初中同学,除了你,差不多都脱离库都尔了吧。他吡牙笑,说,没,还有我媳妇儿于瑶呢。我也笑了起来,说,最初你瞪着眼睛讲故事,于瑶听得目不转睛,是不是那时分她就看上你了?赵栋说,那没有,那时分还不明白,我回林业局作业第二年,又招了一批作业人员,那时她在海拉尔一个派出所当户籍警呢,底层派出所每天作业鸡毛蒜皮,三天两头被当事人骂,于瑶软弱仁慈,气得直哭,说啥不在大城市待了,就来报考,一瞬间就考上了,到财务部作业。报考时,没让她爸她妈知道,考上了才告知。她爸她妈也是林业工人,一开端还挺丢失,没几天习惯了,说挺好的,就这么一个闺女,守在身边不是挺好的吗。
那年赵栋从林学院结业,回到库都尔森工公司作业,成了同学圈里的爆炸性新闻,简直比奥运会开幕评论得还炽热。同学们都纷繁劝他不要回去,林区都成什么姿态了?回去干啥呀?天保工程现已施行了10年,林区早已风景不再了。那时还没有微信朋友圈,我给他打电话,我说,你咋想的啊,不说库都尔,整个林区考出来的大学生,有几个回去的啊?他说,我是学林业病虫害防治的,到林区作业不是正好专业对口嘛。我说,我仍是财经大学企业管理专业的呢,那到企业去当厂长司理?别想你的专业了,专业是专业,作业是作业。他说,我现已通过书面考试进入面试了。我学着我爸爸妈妈的口气说,在林区,找个目标都难,最初兴安岭三十万林业工人大军,现在剩余不到五万员工了,库都尔镇当初5万人口,现在连1万人都没有,你可考虑好啊。他说,没那么严峻,在哪儿不是日子啊,我觉得林区挺好的。我说,是不是有小姑娘勾魂儿啊?他说,没有的事儿,对了,晓明你刚参与过面试,给我教导教导呗。我说,教导个屁呀,你面试不过才好呢。
后来赵栋面试毫无悬念地过了,由于进入面试的三个人,只要他一个人去参与了面试。
鼻梁山上人工林一望无际,松涛阵阵,苍翠一片。这儿有刚完工不久的库都尔林业局百万亩人工林留念碑,成片的人工林已高达二十多米,胸径已达三十公分,高大挺拔,生气勃勃。
赵栋说,这儿了解吧?我说,当然了,上学时咱们每年都来这儿栽树,男女老少齐出动,全民造林。赵栋说,是啊,这儿的每一棵树都是库都尔人种下的。听我爸讲,最初我爷爷接我奶奶从辽宁老家出来,我奶奶不放心,说,那兴安岭上有多少树啊,将来砍没了咋办?咱仍是老老实实在老家种田吧。我爷爷说,你就定心吧,到我孙子都砍不完,养活三代人没问题。我奶奶说,那重孙子咋办?我爷哈哈大笑,说,我还能想那么久远吗?儿孙自有儿孙福。我也笑,是啊,谁能想到第二代林业人就开端种树了。赵栋说,我爷和我爸其时是栽树的主力军,我记住牛车上拉着树苗,我也坐在上面,蚊子和瞎虻给我叮了好多红包。我爷十八岁开端砍木,一向干到退休,退休今后全神贯注栽树,他常常给咱们算账,说早些年用弯把锯和开山斧,后来用电动油锯,均匀下来一个冬季能砍伐3000立方米木材,大约是4000棵树,从18岁到50岁,便是128,000棵树,他得把这128,000棵树种回来,否则山神爷爷会不高兴的。我爸说,爹不能那么算。我爷眼睛一瞪,说,那咋算?把你爷和那老哥几个砍伐的也算上?你想累死老子啊。吓得我爸不敢接话儿了。后来好说歹说,定了个每年栽树1000棵的使命,再后来传闻国家施行天保工程,老爷子一激动,又给自己增加了500棵,每年雷打不动栽1500棵树,还要确保成活率。赵栋说,我爷爷总是想着把他这辈子砍的树都栽回来,他说了,咱们全家人都得帮他完成这个希望,就像是上学时学的愚公移山,子子孙孙,无量匮也。
我站在百万亩人工林留念碑下,望着“绿色丰碑”四个大字,心中很是慨叹。鼻梁山是大兴安岭区域最早被俄国人、日本人掠夺的当地,也是新我国林业开发建造者最早抵达的当地。还记住小时分来这儿栽树,那时这儿仍是一片片被砍伐掠取后的荒山野岭。小时分听我爸说,森林不像韭菜,割完一茬转春节又长出一茬,树长得慢着呢,从小树苗到成材,要上百年时刻。20年的韶光,在这大森林里动辄百年的慢韶光里算不上什么。但是关于一个林区人,人生中有几个蓬蓬勃勃的20年啊。
我问赵栋,鼻梁山这片人工林有多少亩?赵栋说,有3600亩。我说,百万亩人工林,那得是30个鼻梁山啊。赵栋说,对,咱们小时分踢足球,记住吧?百万亩是10万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。我说,太大了,幻想不出来了。赵栋挺了挺腰身,目光望向远处崎岖的山岭和莽莽森林。他说,我爷爷赵永材在大兴安岭深处日子了一辈子。我认为他要提到正题了,我不接话,等着他往下讲,但是他好像又转移了论题。他说,你还记住我妈吗?我说,当然记住,上学时教咱们地舆。赵栋说,她其实没那么高的文化水平,我记住讲南半球北半球季风的时分,总是失口。我也笑,说,好像是。我高考时地舆考得一般。赵栋也笑,说,但是上学时,我妈说黑龙江的源头就在咱库都尔林业局。其时我觉得这是吹嘘,地舆书上确实说了,黑龙江的源头在大兴安岭西坡。我说,我也记住这事儿,你妈说黑龙江的源头便是库都尔镇的北大河,地图上叫库都尔河。赵栋说,兴安岭南北连绵1400多公里呢,西坡儿的概念太大了,其间任何一条河都可能是黑龙江的源头,几年前森工公司成立了自己的科考队,我就报名参与了,首要作业便是寻觅黑龙江源头,黑龙江作为我国第三大河,也是国际十大河流之一,我觉得寻觅源头挺有意思的,用公司领导的话说,寻觅源头是为了更好地维护源头。
你知道我参与森工公司科考队,还有另外一个隐秘的原因吗?我说,知道,寻觅你爷爷。赵栋慎重地址了允许,说,我爷失踪十年了,可他失踪那天早晨的景象,我还记住清清楚楚,他早晨起来就不住地咳嗽,咳了好半响,吐出一口血来,我爸说带他去住院,他死活不容许,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,漱了漱口,喝了一碗小米粥,气色很多了,把那身迷彩服穿上了。我爸问,爹你干啥?他说,这还用问吗?种树去。我爸说,爹啊,你快歇歇吧,你身体都成什么姿态了?我爷说,歇个屁呀,比及眼睛一闭,歇的时刻长着呢。我爸说,等过几天身体好些再去吧。我爷说,那就错失顶浆期了,现在正是栽树的时分。我妈冲我爸使眼色,我爸略一犹疑,我爷就扛着他那把铁锹出门了。
我爷出门后,我妈对我爸说,咱爸一辈子在林子里散步,他要去就让他去吧,就当是散心了,医师不是说了嘛,想干啥就干啥,没多长时刻了。我爸叹了口气,眼圈儿有点儿发红,回头对我说,你陪你爷去吧。我说,行,正好我今日要做鼠害查询。我出门跟在我爷爷后边,他走得很快,一点也不像是病人。我说,爷爷你等我一瞬间,我去趟单位,取老鼠夹子。他拄着铁锹冲我允许,说,好,好,森林鼠害是得防,否则树就白种了。
我说,爷爷你先在这儿歇会儿,别乱走,我立刻回来。我就回苗圃取了两串老鼠夹子,等我回来,前后没有20分钟,我爷就不见了,我认为他去解手了,等了一瞬间不见人影儿,我就大声喊,爷爷,爷爷,不见回音。我钻进郁闭成林的人工林里,仍是不见爷爷的踪迹。我想他是不是感觉不舒服,自己回家了?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,家里也没有。我妈问我怎样了,我说我爷不见了,我妈也着急了。跑去林场苗圃找我爸,咱们就在林子里找,还用棍子在深草和灌木丛里扒拉,我爷在森林里日子了一辈子,谁也不相信他会走失,他对库都尔周围的森林太了解了,闭着眼睛都走不丢,最大的可能是病况遽然加剧,倒在树丛中了。咱们把邻近的树林子都找遍了,居然不见踪迹。有人猜想会不会遇见熊瞎子了。施行“天保工程”今后,生态环境改进了,多年不见的狼、熊、罕达狂都呈现了。第二天接着找,仍是不见踪迹。
最近五年来,我跟从森工公司科考队,对黑龙江源展开了十屡次实地勘查,对库都尔河流向、流量、支流等数据进行收集整理。剖析的定论是,咱们说的北大河,便是库都尔河,真的是黑龙江的源头。我问,你确认吗?黑龙江的源头这么多年可一向存在争议。赵栋说,这可不是我拍脑瓜确认的,后来水利部松辽水利委员会的专家也参与了实地勘测,成立了黑龙江的源头专家组,是专家们通过数据剖析和实地调查确认的。这几次调查我都参与了,走遍了库都尔的各个角落,也没有发现爷爷的蛛丝马迹。我爷爷身体一向挺好,那年遽然开端咳嗽,越咳越厉害,浑身乏力,气喘吁吁。在林业局医院拍了胸片儿,医师跟我爸说,不太好,肺子里有阴影,抓住去大当地看吧,就去了H市医院,医生看了那些印象查看,对我爸说,老爷子肺里长了东西了。我爸说,我想到了,能做手术不?医师说,不太行,患者岁数太大了,并且肿瘤像一棵树相同,在肺叶里长满了,回去保存医治吧,想吃啥,抓住吃,想去哪儿玩儿,抓住去散步。
我爸就领着我爷回来了。我爸对我爷说,医师说了,是肺气肿,库都尔这当地北纬50度,冬季又长又冷,岁数大了,病就找上来了。我爷说,怎样感觉我胸腔那里长了一棵树呢?一打嗝一股松树油子味儿。我爸说,爹你别想入非非,你是这些年闻树木的气味儿太多了,便是老年病,三分靠治,七分靠养。其时谁也没把我爷的话当回事儿。一向到去年,我预备参与一次江源科考,拾掇好东西,夜里睡不着,躺在床上拨拉手机,遽然看到一个帖子,说是一个俄罗斯男人,2009年被确诊为肺癌,手术时医师却吃惊地发现他的肺里长了一棵树。我一瞬间坐了起来,心怦怦直跳。细心看完,我把于瑶推醒,对她说,我知道了。于瑶说,你发什么神经,知道什么了?我说,我知道了,我爷说得对,他的身体里长了一棵树。于瑶瞪着美观的眼睛望着我,说,又梦见你爷了是吧,我知道他最疼你,接着睡吧。我说,不是做梦,我还没睡呢,做什么梦啊。于瑶说,那你快睡吧,明日不是还要随调查队进山吗?说完她翻了个身睡着了。我躺在床上,翻身打滚睡不着,爬了起来,在家里翻箱倒柜找,把于瑶吵醒了,问我在找啥,我说,我爷其时拍的那些片子呢,我记住好几个医师说,他肺里长的那个肿瘤形状像一棵树。于瑶说你有病啊,早都扔了吧,都多少年了。我说,媳妇你记住不,其时局领导来家里慰劳,也说过,咱家老爷子成了兴安岭上一棵树。于瑶说,你魔怔了?那是比方懂不明白,你妈不也常常说自己是蜡烛,是春蚕呢。
第二天咱们科考队进山,在新账房林场16林班内踏查,寻觅黑龙江源头,那时专家组已基本上确定黑龙江源头,就在库都尔森工公司新账房林场16林班作业区内。咱们心境都挺振作,越野车走不了后,咱们开上了三台雪地摩托,这是公司为咱们科考队新配备的交通东西,可那次却一点也不顺畅,鬼吡牙的气候,零下50度,温度计都爆了。走了一段,雪地摩托车也走不了了,咱们就下了车,步行跋涉,那是真实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,齐腰深的积雪,遍地的倒木。咱们每人都摔了好几个跟头,老羊皮袄都冻透了,每人身上都挂了厚厚一层霜雪。队长说,不可,咱得撤了。咱们就往回走。找到雪地摩托,这时,意外发生了,几辆雪地摩托冻得都打不着火了,咱们被困在了原始森林里,手机也没有信号,底子打不出去。队长说坏了,这下子麻烦了。
说实在的,我心里其时挺惧怕的,乃至想起了我太爷那几个拜把子兄弟的故事,几个人冻得硬邦邦的,转年春天还呵哈地宣布笑声,还好,早已不是那个年代了,我带着无人机呢,手机没有信号,我把它绑在无人机上,接通蓝牙耳机,把无人机飞起来,拨打俺媳妇的电话,有信号了,通了,俺媳妇没心的,好半响才接,严重的我呀,她娇滴滴地说,哎呀,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,快回家煮饭吧。我顾不上说其他,喊了一句,咱们困在山里了,新账房16林班原始林,快找救援。俺媳妇喊,真的假的?还没等我再说什么,手机关机了。零下50度的酷寒,把手机电池冻没电了。
一向到太阳下山,公司的救援队才找到咱们,咱们总司理兼党委书记亲身带队来的,回到山脚下越野车里,我才知道于瑶也来了,领导不让她来,她说啥也要来,见了我上来给了我两巴掌,拱在我怀里哇哇地哭,蹭了我一脸的大鼻涕。
通过这次险情,调查队好长时刻没有进山。一向到转春节九月末,咱们科考队受专家组托付,对16林班区域展开了黑龙江源方位定点勘测。初秋的兴安岭,层林尽染,天高气爽,苍茫林海,千里无垠。茂盛的原始林区,车辆无法通行,大多数时刻咱们都是背着配备和物资步行行进。那次踏查很顺畅,整个踏查进程的相片、航拍印象、地舆数据、水文地质材料等信息都实时传递到后方水利部专家组的电脑上。总算,咱们找到源头了,一片湿地,能目测到地下有水源,从岩石缝里不断地喷涌出来,水底为碎石,我用木棍将水搅动污浊,没几分钟水质就明澈了。画面实时传到后方,专家组告知咱们,这儿便是我国第三大河,黑龙江的源头了。
咱们激动得在原始森林里又喊又名,又蹦又跳。遽然,我脚下一绊,差点跌倒。我以为是灌木藤蔓,垂头一看,吃了一惊,我折腰将它捡起来,居然是一把栽树用的铁锹,锹柄在湿地里泡了多年,居然没有迂腐,沉甸甸地吸饱了水分,锹头锈迹斑斑,咱们都围过来,吃惊不已,不理解在这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深处,这把栽树铁锹是从哪儿来的。
我看着铁锹,觉得眼熟,愣了半晌,突然想起来了,这是爷爷赵永材的铁锹啊,他留在我回忆中的最终一个印象,便是拄着铁锹,慈祥地望着我。我渐渐抬起头,在我面前不远处,长着一棵树,树干垂直,不算粗,大约十年树龄。独特的是,这周围都是粗大的落叶松,而这一棵树居然是珍稀的树种红松,树皮红褐色,针叶深绿,枝繁叶茂。我脱口而出,低声喊了句,爷爷——那碗口般粗细的树干悄悄抖了抖,树冠上如有一阵风刮过,宣布一阵沙沙声。我抱着那把铁锹,面对着那棵树,跪倒在厚厚的松针上,膝下大地柔软,头顶蓝天清澈,我忍不住泪如泉涌……
从库都尔回来,我心境久久不能安静,总觉得应该写点儿什么,千丝万缕,不知从何写起。我爸给我来过电话,没接上,也没打回去,不知道说什么。这天,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愣,于瑶打来电话,她说,杨晓明,还没说谢谢呢。我说,谢我啥呀?于瑶说,你前次回来一番劝导,赵栋比本来很多了,不那么神叨叨了。我说,我回来后总失眠。于瑶说,怎样了?我说,我觉得赵栋的爷爷赵永材,真的变成了一棵树。于瑶静默了几秒钟,说,啊,啊,那啥,我有点事儿,先挂了。我放下电话,把手伸向键盘,打出一行字。
原载于《草原》2025年第3期
作者简介
吕阳明,内蒙古呼伦贝尔人,我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小说发表于《快马》《草原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安徽文学》《广西文学》《当代小说》《人民日报》等报刊。有著作被《小说月报》《海外文摘》《儿童文学》选载。已出书中短篇小说集《边关传说》《芦花飘扬》,长篇小说《血沃边关》等。来历:牙克石文联